财经分析：坠落的重庆出路何在？

2015年中时，有消息称黄奇帆要走，我向《21世纪经济报道》申请了4个整版的量，想专门做一个黄奇帆走后的《重庆经济棋局》专题。之所以想做这个专题，是因为身为一个重庆人，每天盯着黄奇帆把重庆经济快速做起来了，深知该人走后，除非接盘者是绝顶高人，否则基本无法如黄一样，把重庆经济玩得得心应手。

我把这个想法跟黄奇帆简单沟通了一下，黄同意这一想法，并称，可以以他本人接受专访的方式，来点题。遗憾的是，这事后来因故搁置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2019年2月1日，重庆市政府网站公布了该市的《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正好春节前没事，就拉下来读了一下，倍感忧虑。所以单独成文，不为别的，只为重庆有个好的未来，至于官员，无非是过客，他们玩几年就走了，重庆的发展是好是坏，与他们关联不大，但对重庆人来说，却是切身利益。所以借此机会，提点善意的批评和建议。

首先是GDP增速的问题，只有6%。很恐怖，掉到了全国倒数第7位，与东北几个省市为伍了。再往回走2年，重庆的GDP增速可是连续3年位居全国第一；再往前走几年，基本一直在全国前三位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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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中有些不可描述文字，看看即可。重点看GDP增速变化数据。

2002年至2007年，重庆市的GDP从2233亿元起步，当地自己公布的5年中的增速分别为10.2%， 10.5%，12.2%，11.5%，12.2%。实际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比这个多得多，重庆市在此前多年中每年差不多都要藏2到7个百分点。国家统计局公布的这几年重庆的增速分别是12.95%，14.46%，18.74%，14.27%，12.67%。

2007年至2017年这10年时间里，重庆的GDP一直保持着两位数的高速增长。尤其2014年到2016年，重庆的GDP增速更是以“三连冠”的姿态领跑全国。2007年后的10年中，重庆市自己公布的GDP增速分别为15.9%，14.5%，14.9%，17.1%，16.4%，13.6%，12.3%，10.9%，11.0%，9.3%。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这10年的GDP增速数据分别是19.68%，23.09%，12.71%，21.37%，26.32%，13.97%，12.04%，10.90%，10.20%，12.87%，9.30%。其中2008年，重庆市甚至隐藏了多达9个百分点的GDP增速；2011年，重庆市则整整隐藏了近10个百分点的经济增速。

至2017年时，重庆市的GDP已经接近2万亿元，15年中，接近增长了10倍，这是一个不小的经济奇迹。

2008年后的几年中，为什么重庆市的GDP增速突然飙升？原因在于，笔电投资集中释放。

单看这组数据，一般人看不出究竟，但如果加入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这一大背景，以及此间全国各省市经济增速随之巨幅下滑的背景，就会发现，该市的经济在2008年后，反而出现超高速增长，其背后原因，无非是黄奇帆当时在分析全球经济危机的数据时，发现绝大部分产业都在巨幅下滑，唯独只有笔记本电脑产业一枝独秀——经济学中有一个“口红效应”理论，大意是指，因经济萧条而导致口红热卖，这是一种有趣的经济现象。

经济学典籍中没有讲“笔电效应，”但黄奇帆认为这就是新版“口红效应”。随即设计将富士康和惠普哄至重庆，再借此把全球主要笔电厂商也勾引到了重庆，布局了8000万台笔记本电脑产能，各种配套厂商及产业链企业因此蜂拥至重庆。该市从一台笔记本电脑都不生产，一举成为全球最大的笔电生产基地，全球每3台笔电中，至少有1台是重庆生产的。该市2008年之后至少9年的高增长，大致三成的增量因素，来自笔电的支撑。

当然，还有其它多个类似操作，在此不细述。

其实黄奇帆也并不都操作对了，譬如在笔电之前，他曾试图在重庆大搞芯片产业，也曾经引入台湾茂德，但是受全球芯片产业那几年的凋零，以及台湾茂德自己不争气，后来垮掉了。

另外，学煤化工的黄奇帆其实一直很想在重庆页岩气领域搞出第二个笔电之类的项目，我去他办公室聊过多次，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桌上摆着各种相关书籍及笔记本，写满笔记和测算、计划，但受制于体制局限，中石油中石化各自一屁股坐着川东的几乎所有油气勘探和开采资源，基本不太理会重庆市政府怎么想。现在尽管重庆市的页岩气产能计划在未来10年中已经可以独家完成中国全国页岩气产能大致300亿到600亿立方米（重庆市目前一年才耗气80亿立方米），但仍距离黄奇帆的产业布局太远，这是一个未了局。

该市此前曾计划在此基础上推一个年产值4000亿元的产业链投资计划。但奇帆走了就没人搞得懂，今年的重庆市政府工作报告，也这是以一句“加快发展页岩气新能源”几个字一笔带过，记住，是把它当成能源，烧掉，而不是当成化工原料，可以产出高20倍到40倍到产值。就此，全国最大的，也是最牛叉的页岩气产地，雄心勃勃的4000亿元产业链投资计划就此熄火。而中石油、中石化开采出来的巨量页岩气，也干脆自己建一根管道，搭进西气东输主管网，送到武汉、上海烧了。

重庆市目前是亚洲最大的天然气化工基地，名字好听，其实主要就是有一个中石化的川维厂在长寿，如果页岩气（其实就是天然气，只是在地下储存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化工投入3000亿元来，这差不多可以在全球排上号。

当时在计划4个版内容的时候，也曾计划专列一块，把黄奇帆走后的重庆经济未了局，单独列几个内容出来写，以提示继任者，便于其接盘。还是那句话，没写，可惜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即使写了，官员们依旧会自己忙自己的，不会在意是否有人给予了提示。再说，通常官场都是新官不理旧事。

2016年12月30日，黄奇帆离任，在重庆坐了近3年“冷板凳”的张国清接任。遗憾的是，此前一直在北方公司及兵器工业集团公司任职的张国清，缺乏主持政府全面工作的经验，重庆经济就此靠惯性前行，但开始下滑。

1年后，2017年12月，张国清赴天津，后接任天津市市长。天津市2018年的经济增速为3.6%，位居全国倒数第一。尽管这一败绩并不能证明与张国清有直接关联，但至少，他和失意的抢笔书记，没能扭转败局。

张国清之后，是唐良智，在任者，我就不评价了，相信各位自有判断。当然，唐良智是配合陈敏尔在工作，陈敏尔在贵州那几年还是做得风生水起的。我曾经有一年去查了贵州疯狂种树的事，几年时间把贵州山的绿化率暴增了几倍。陈到重庆后，才知道是他。做媒体的，不会在乎在位的究竟是谁，只在乎你做的成效，是否有价值点。

简单浏览了一下唐良智前几天做的2019年重庆市政府工作报告，承认“地区生产总值、工业增加值、固定资产投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等指标增速低于预期”，天王老子，这可是宏观经济中的几个最关键也是最核心的指标啊，也就是没有完成年初提出的任务的意思。此外，还提到了2018年重庆原第一支柱产业汽车产业的暴跌，但未细提究竟暴跌了多少，甚至为此新增一块内容，用301字，对该市的经济短板做了反思——事实上这也是找原因，是不是借口我不知道。但能思考或正式这些不足，值得肯定。

从多年的全国增速前3强，到连续几年的全国第一，快速滑落到倒数第7位，增速与东北个省市为伍，中间只差一个黄奇帆。

但是，问题在于，2019年，重庆市计划的GDP增速，同样为6%左右。这一预期目标，全国30个省市的倒数第四位。也就是说，即使2019年重庆市能完成这一增速目标，也是全国垫底。

2017年年中，重庆市主政者提出，要高质量发展，也就是不要过于在意经济增速的意思。但这里有一个逻辑误区，高质量发展和高速发展，其实并不是不兼容的，高质量发展并不意味着就要减速或巨幅减速。譬如该市过去几年架构全球最大的笔电基地，直接参与国际经济分工，算不算高质量发展？这些问题，值得探讨。

重庆市的GDP总量才2万亿，就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不踩油门开始装修了？看看广东，2018年的GDP为9.83万亿元，接近10万亿元，经济总量已经超越瑞士、澳大利亚、西班牙、荷兰等这些国家，如果广东GDP总量超过10万亿，即可超越韩国，进入全世界15名之内。也就是说广东一个省的GDP总量，已经将全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远远甩在了后面。

也就是说，就像平常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可怕的是你努力不够，而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另一个令人揪心的问题是，看完了重庆市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有些常规想法或亮点，但是，并无突出的亮点或令人眼前一亮之处。这意味着，2019年，重庆市的经济工作，又将淡然而过。

其实，重庆市在2018年错过了又一个全球性的、革命性的发展机遇：布局电动汽车动力电池产业。纵观2018年的经济高增长热点，就会发现尽管过去1年中多个行业增速下滑或为负值，多个行业步入萧条期，但电动汽车，增速却高达65%。

其实发现这些历史性商业机会只需要几分钟时间，然后用3小时就可基本厘清项目背景及方向。

做一个假设，如果黄奇帆按中组部的相关规定，省部级官员年龄到点，但5年任期未完，仍可干至任期届满时止。黄奇帆1952年生，2017年时年届60岁，但此时他在新一届政府中才任职一年多，按此规定，原则上仍可再任职几年的——如果黄奇帆仍在重庆市市长的位置上，九成的概率，他会如当年发现笔电一枝独秀的商机一样发现2018年的汽车动力电池暴增机会，然后，亲自出动，将宁德时代与比亚迪、以及LG化学、松下等圈至重庆，集纳大致2000亿元至3000亿元，甚至更多的全产业链的投资，再给重庆工业一个长达10年的爆发性增长机会，再给重庆配置一个在全球具有重要话语权的产业。

可惜，这只是假设。

2018年，身为中国汽车工业重镇的重庆，甚至号称中国“底特律”的重庆，坐失良机，最致命的是，丧失这一机会，重庆市的汽车工业，在未来至少10年中，将基本不再具有过多竞争优势。

2018年长安与比亚迪斥资百亿，在璧山建设动力电池工厂。遗憾的是，这远远不够。

汽车动力电池产业究竟有多重要？看看历史上的蒸汽机革命，内燃机革命就知道了，其实除了最近一次大的工业革命与互联网和移动互联有关外，另几次大的工业革命，基本都与能源相关。电动汽车，就具有能源革命特征，而动力电池，是电动汽车的核心。

黄奇帆走后一年多时，重庆多个领域的操作，一片沉寂，曾有一天，我实在按耐不住，给该市某官员打了个电话，说黄奇帆走后，你们在经济领域怎么没有一点大的动静啊？以前那种大开大合、在全球经济资源中纵横捭阖的操作，你们还是整一点啊？他想了一下，回道：现在才是常态。官员就是官员，说话不止是到位，还能深邃到一句话梗死你。

坠落中的重庆，需要大师级别的操盘手。

黄奇帆是其一。其二，会不会产生在陈敏尔或唐良智之间？目前的迹象显示，不排除他们有这个魄力或运营能力，但至少他们需要有一个绝对顶级的智囊团队。

阿弥陀佛。